武状元苏乞儿

小时候家里很多孩子，大人们都在忙没空管我们的时候，是小叔带的我们，带我们看电视。那时家里有个解扰器就很好了，看电视可以看电影台，基本每天都在放港片。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粤语，也渐渐被那种自嘲而豁达不卑又不亢的香港精神所感染。

以前看到评论说香港走在大陆前十年，其实说二十年也不为过。我不会讨论那些宏观的格局，我只有一些非常自我而感性的领会。当我们还活在七十年代的集体主义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香港社会的开明开放程度已经是我们二十一世纪正在接受的这样子了。一部《得闲炒饭》，周慧敏和吴君如来回相送，同性恋不过是上阶人士的精神麻药，像消费咖啡一样消遣奢侈的时间。香港不会跟你剖析多少电影理论，揭示怎样深刻的是非主题，它只是告诉你，呈现给你，我们的市井生活就是这样。那时随手一拍就是电影，古惑仔情色片鬼片贺岁片所有素材无一不是来自接地气的生活，多少台词是演员在片场即兴加入然后一条过。女星们更是天然去雕饰，一头散披的烫发加一条高腰牛仔裤，不用多少精致的妆容就让眼神说话。那真的是在“玩”电影。

不说玩的好不好，却是玩的老开心。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周星驰在《家有喜事》里用了《剪刀手爱德华》那具冰雕的梗，把原本唯美文艺的画面活生生喜剧了一回。香港是怎样的地方怎样的一群人呢？tbv没落，偶然看到一个镜头，作为书店老板的薛家燕把自己打扮成动漫少女的形象，作尽其妖用许多优惠折扣在吸引顾客消费。当时的背景是那几年实体书点纷纷倒台，无法持续经营。还有一个镜头，郭羡妮和她的哥嫂及其孩子和他们父母一家七八口人蜗居在高层的一个小房子里。在寸土寸金的香港，房价飞涨空城繁华人们生活无比艰辛。可即使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他们都在奋力争取一丝生存的空间，报之以一半血泪一半欢笑的面容。

我不懂97年的经济危机，但是我看到刘青云《大时代》里奔溃跳楼的股民。我们这一群小喽啰，不过是大变迁之下被随意摆布的群盲，能体会的也只是不可承受的柴米油盐之辛。不说电影里的打杀，就算最贴近民生的tvb，死亡也是经常的设定。在香港人眼里，生命那么轻，变化那么快。逝者未安，下一个镜头生者已经梳洗好妆容继续奔波了。他们没有时间悲伤，悲伤化作他们前行的力量。

这是我所热爱的香港，我所敬佩的精神，在卑微之处仍可快乐，仍有希望。即使一个跑龙套的群演也可以仰起脸说“其实我是个演员”，即使被人打个半死只要导演不喊cut，我就是一具不会起来的死尸，即使现实有多少心酸挣扎，但是一谈到演技我就眉飞色舞。我，真的，是个努力的，好演员。从少爷变成乞丐又怎样呢？是我春风得意不知收敛，还是世事无常奸人所害。反正事实是我现在沦为乞丐了，我唯一遗憾的只是兑现不了诺言娶不了倚梦，我只能抹一脸黑炭说我不是她认识的旧人，灰溜溜地在她面前躲开。

可是眼泪还没来得及流下来，镜头一转我爹被官兵抓了。跪下吃一碗狗饭有什么不能屈不能伸的呢，别人嘲笑又如何。而且这碗狗饭真的很美味，怎么会像爹说的那样吃了就抬不起头呢，爹~快过来一起吃！大人我们能不能吃剩一点今晚拿回去当宵夜啊……整部电影都在这种快速的转折再转折中进行，一个情绪还没有宣泄完，还没来得及思考分辨，生活已经给你出了新的难题，但是很快我们就有了新的对策。

原本只是选一部坐下来当茶配的电影，没想到一气呵成地看完了。我一直觉得周星驰的电影对自恋型人格有治愈的功效，因为他的电影里都是小人物的真实写照，并且为他们找到了一条出路——放下你们一直端着的，所谓的骄傲。人生，除了信念，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大学辍学之后在学校附近的食店打工，原来的同学来吃饭我给他们点菜端菜，骑自行车两个把手挂两排外卖盒蹬着上坡送餐。大冬天的晚上去学生宿舍门口一层楼一层楼地叫卖汉堡，卖到第三天剩下很多扔到垃圾桶里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就哭了，阿妈打电话来我忍住不哭说我在打工挣多点钱呢。

坐火车去北京找小鱼，三天两夜的硬坐，就是电视上春运的场面，乱哄哄打牌的车厢，一地的瓜子皮，横着竖着睡着的人。到了北京睡60块钱的地下室，我们一起去延庆去密云，只是因为郊区消费水平低而且还能一览北方的野外风景。等他出国回来，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要分开了。在他继续学业的半年里，我们在六环租了25平的房子，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一下班我就健步如飞，倒三趟地铁也不觉累，因为有人在家里做好了饭等你。小鱼去市场买菜也常有情趣，观察哪种鱼好吃，看哪个老板好玩，回来就和我说上一通南北之差。

我无法忘记每一个天气恶劣的日子里，他牵着我的手前行。脚踩在冰雨里，雪里，那时我刚去北方还穿着布鞋，我踩着他走过的脚印迎着北方呼啸的风雨。每次发工资最开心的事就是两人可以一起去吃一顿驴肉火烧。离开北京前，我把租处的日常用品都拖去小卖部两块钱一件地卖掉了，总共也才卖了几十块。就是这么狼狈，物质条件也很差，可是我们彼此相扶，一起成长，真是快乐无比。

也许我们就差还没像苏乞儿一样睡过大街，讨过饭了。更加艰难的还有更多的人更长时间的熬炼，当你跨过这种底层的艰辛，领悟到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我们仍然可以有向上生存，热爱生活的渴望，许许多多身外之物你都可以坦然放下了。没有条件也可以糙着过，但炒鸡蛋也可以赛螃蟹。仪式感从不贵价，而是做饭人有点石成金的心思，吃饭人也能把脆黄瓜吃成溜肥肠。如圣经腓立比书所写，“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饱足、或饥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 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

我们会越来越谦卑温柔，越来越有韧性，被善良充满，并且永远不停止成长的更新变化。因为知道在一切变化的背后有我们坚守的永恒不变的初心，布衣或天子，灵魂一样的高贵。

一 “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洪日新念着这个话出场的时候，苏灿还没记起他。也难怪，谁能记得自己富贵时，随手施舍过的一个乞儿呢？ 苏灿认出洪日新时先是问他要回钱。可后来洪日新问苏灿你要什么，我成全你。苏灿答，我想做回个人。洪日新：难道你觉得你不像个人么？苏灿道，一直以来都不算是。他说的是，一直以来。无论之前作广州将军的儿子，大富大贵，地位显赫的时候；还是战胜考场的不公考上武状元的时候；还是街头乞讨被打断手脚之后；一直以来都不算个人。 那么问题是，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不算是个人呢？我们可以把这段当作苏灿人生的转折点，在这之前，苏灿做事尽是图自己开心，嫖妓花钱，追女仔，考武状元。包括失意之后躲在乞儿窝里睡大觉来躲避现实。在这之后他知道要承担责任，帮助别人，面对生活而不是躲避。此刻他后悔前事，于是觉得自己不算是人。洪日新道：非常好，非常好。 于是托梦苏灿，道苏灿“享尽人间福贵，亦尝遍人间苦楚，如今大彻大悟。” 二 周星驰有时喜欢赋予角色这种“天生”的潜质。如《食神》里食神下凡，《大话》里悟空转世，苏灿是睡梦罗汉，以及后来的《功夫》里的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与其说这是导演与编剧的梦幻，不如说这是世人的梦幻。想象着向苏灿一样在外面睡睡大觉，就会有人来搭救你。这份逻辑仿佛是，因为你受了那些苦难，所以你就会一定“苦尽甘来”。所以以前的苦难都是值得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坚持一下。 人们常喜欢把自己生活的意义，加注于某一事件之上。会说“XX”是我平凡生活的唯一解药。XX可以是音乐、艺术、文学，也可以是电影。电影作为我们生活的慰借，是要满足于我们的幻想，我们需要被解救，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或一件事，来拯救我，带我离开着“无涯苦海”。也是因此，这样的电影被大众所喜欢所接受。 三 我这两天在想，若是如《苏乞儿》这样的电影里。虽然苏灿富贵时和后来落魄之后重新振作起来时（躲在庙里学写字），电影里分配的时间差不多。但是人在痛苦时感知的时间的感受要远远比幸福轻松时要来的漫长。然而电影里苏灿学写字的过程就只有一闪而过的一个镜头。 并不能怪电影不够反映现实，只是对于一个故事来说，这之中的痛苦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而已。就像给你画了一幅山水画，写意不写实。若是想看到山水纹理，就要那放大镜来看了。所以电影本身是无罪的，他还是反映着我们的生活，作为艺术，满足艺术家自我表达的需要。 那么《苏乞儿》这样的电影讲的是什么呢？讲的就是一个故事，三分假七分真的故事。 四 粤语文化圈和普通话文化圈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怎么准确用这个词。） 比如《国产零零七》里有个老梗，阿七总是叫达文西，文西。而达文西希望阿七叫他全名。其实这个梗原来的笑点是，香港人听大陆粤语或者潮汕话里面（他们认为不标准的粤语，方言粤语），“文西”和“闻屎”是同音字。在国语版本里，因为普通话就无法理解这个笑点，于是被误以为是无厘头的废话，反而觉得好好笑。因为误解，反而成了风格。 很多人爱周星驰国语配音的独特的声音，和周星驰无厘头的风格完全结合在了一起。所以看周的电影就是闹剧、搞笑、无厘头。 然而粤语版本的电影，就非常的接近粤语地区的市井生活，日常用语、粗口、黄段子。 所以洪日新与苏灿对话那一段，是用很平常很放松时的粤语对白。然而普通话版本却依然是“癫狂”的对话语气。让人无法接受其中的内容，无法受到感动。 五 即使是粤语区、香港，其受儒释道的影响还是和普通话区域是一样的。所以对于人生的想象和对于人怎么与他人、社会相处的解释也是一样的。 因此，我们看到“你享尽人间富贵，亦尝遍人间苦楚”，“如今大彻大悟”。这样的逻辑或者句子，并不感到惊讶或者陌生。让我们惊讶的只是这样的句子，竟然是出现周星驰的这样一部“无厘头”的“市井”故事里。